火炮发威,万全县里顶不住了。
当晚,城内来人跟农民军谈和。
都开了炮,原先的一千石粮自然不作数。
李自成放话:“一口价!粮三千石,银五万两。”
要得太狠,士绅们不乐意。
他们转头又问孙显祖捐给他一万银子能不能保住县城。
老孙向众土豪一抱拳,“本官世受国恩,定当与贼死战到底,必不令父老遭劫。”
满堂大赞。
孙显祖又给他们送上定心丸,“三千援兵后天准到,流寇不足为虑!”
士绅们松了口气,纷纷慷慨解囊,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
知县老爷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革命军小将姚奇英也睡了个安稳觉。他觉得县城不投降是自己求佛拜神起的作用,养足精神明早登城!
知县老爷半夜正睡的香,外面大哗,“大老爷大老爷!不好啦不好啦!狗日的孙显祖跑啦!”
能让他跑掉?
孙总兵在解店镇进入革命军的埋伏圈。
这地方原设有官仓,之前被拓养坤抢去三四百石粮,他也是在这里被孙显祖击溃。
现在报仇了。
孙总兵怒:“短毛背信弃义!”
李自成:“原话送回。辎重留下,马匹留下,放你一条活路。”
孙显祖咬牙切齿,然而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李自成一看缴获,居然有现银七千多两,不错不错。
然后大统领又把孙显祖喊住了。
“总兵慢走。”
“你要怎样?你还要怎样?老子发起狠来大不了鱼死网破!”
“小兵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居然好意思让他们忍饥挨饿?来,我给官军发饷!”
一人二两银,当即有三百官军就地“投贼”。
……
天光大亮,万泉城门大开。
三千石粮豆、五万两银子已经准备妥当,还有成群猪羊,一大堆绫罗绸缎。
革命军小将姚奇英彻底心凉了,“你们就是一群没卵子货!啥时候才能让老子痛痛快快打一仗!”
李自成之前专门编制了本《入城手册》,指导接收人员对府县的占领步骤。革命军入城,一切井然有序。
李、拓二人功劳有限,不好意思分钱粮,大统领硬塞给他们两成。
“别客气,你我都是兄弟,咱们有钱同花有肉同吃。”
“大统领厚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位老哥,人家识时务,开了城门献了钱粮,咱进去修整行,可不敢骚扰地方。”
“大统领放心,都知道革命军军纪严明,咱不会坏了哥哥名头。”
革命军进了城又开始收税。
纳了税就是顺民。李自成向土豪们保证,下次无论何家反王破城,他们家财可保无忧。
土豪们不开心。
“大统领,我们可是主动开城!”
“刚纳了‘乐捐’,还要收税?”
“您这么厚道的人做这种事不合适吧?”
“不是说好的秋毫无犯?”
“……”
一群抠门货开始逼逼赖赖。
大统领又和颜悦色劝说了两句,对方不领情。
吗的!
李自成咳嗽一声,端起茶盏。
左右亲兵动了。
“呛啷!”
刀出鞘!
大统领喝了口茶,站起身向各位拱手,“老爷们,主动纳税诚为贵,真情服务零距离。”
“……”
老爷们没听懂短毛说了个啥,他们只看到了明晃晃的利刃。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
“税……肯定是要交的嘛,无规矩不成方圆。”
“就是就是。大统领的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得利的还是百姓。咱都是老实本分人,不敢拖欠一文税款。”
“革命军的美名早已传遍天下,实乃仁义之师威武之师。胡某心甘情愿纳税,另外报效军需八百两银子。”
“……”
刀回鞘。
老爷们开始“欢天喜地”的争抢着缴税。
真是一群良善百姓!
李自成很欣慰,不枉自己苦口婆心劝说一番。本来嘛,交了税以后,安危就有了保障,明明是双赢局面。
大统领为子民操碎了心。
这次缴获的粮草多,自己吃不完,也不好带走,刘芳亮派人分批押着三十多万斤粮豆送回太行山。
修整的几天里,李自成跟李武威长谈一番,对方再无犹豫,正式投入革命军。
他的部下有不愿投的,还有被掳掠的,趁机散去两千多。李自成又对剩下人马大开刀,裁汰五百,余下的去历山新兵营报到。
其中还有六七百人也不适合当兵,可他们多是陕北人,千里迢迢的也不好打发回家,先收着打杂吧。
至于拓养坤,对大统领很客气,但是不愿意投靠革命军。
李自成也就不搭理他了。
过了正月十五,刘芳亮送完辎重返回来。
再休息两日,农民军离开万泉。
拓养坤南下猗氏县,欲去汇合罗汝才。
他当然不想走,大过年的,在县城里享福不好吗?可是李自成要走,拓养坤也识眼色,自然不好继续单独待着。
革命军北上,于二十日抵达稷山县。
在稷山修整的孙总兵闻听流寇又来了,先一天流窜而去。他的大本营宁武附近保德、岢岚烽烟起,借口要去救援。
稷山县里的士绅老爷们在“纳税”和“乐捐”中果断选定前者,反正他们跟革命军是老熟人了。
上次硬抗的后果是知县李燧庭殉国。那时短毛贼还没炮,现在人家强到连宁武总兵都不敢抵挡。
识时务者为俊杰!
新任知县比土豪们跑得快,亲自到城外迎接大统领入城。
稷山县里都是好人呐!
本地人王之翰被推举当了维持会长,带着十来个士绅土豪监督革命军军纪。反正县里是商议过后主动开的城,将来“二鬼子”们不用担心被反攻倒算。
前次谷可成来晃了一圈,没收到税,这回要狠榨一番。
……
城外泉掌村的革命公墓安然无恙。
李自成对三班六房胥吏衙役们夸奖一顿,各有赠银。
户房书办邀功,说那边的一千多亩地没征税。
李自成却说:“皇粮国税如何能免?正税一文不少,浮收一文没有,如此即可。”
“……”书办暗暗郁闷,这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短毛简直不可理喻。
收税的同时,大统领还想招揽下士人。
马耿,字介石,官至景州知州,因耿直抗上被罢归。将来京城破,绝食死。
景州是漕粮转运重地,年过百万石。若能突袭成功,那可就发大财了。
李自成想跟前知州请教一下那边的情况。
“马老先生请坐……”大统领挺客气。
没想到对方进门就大喊:“国家养士三百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马介石从裤裆掏出匕首,猛捅短毛。
“唉呀!”
一声惨呼。
马老汉被李自成一脚踹翻。
“革命军口碑你没听过?天下有识之士但凡心存三分良知,人人皆是我革命党。可见你冥顽不灵,老糊涂一个。我懒得跟你废话,滚回家养老去吧,要死要活都由你。”
败兴!
“……”马老汉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
李自成那一脚确实重了点。
他安排人把老汉抬回家,再帮着找个大夫看一看。
反正花不了几个钱,又能搏个好名声。给其他人看看革命军的胸襟。
……
李自成这次出来的太晚,一路上的各县秋粮几乎都运走了。尤其各卫所及宗室田庄的粮剩下也多少,他们才是革命军薅羊毛的主要对象。
万历年清丈后,山西卫所军屯田36277顷,地皮在山西境内的有34765顷。另有牧地、牛具地等。
如太原左卫的屯牧地坐落州县有阳曲县、太原县、清源县、文水县、静乐县、太谷县、榆次县、祁县、吉州、隰州、永和县、闻喜县、灵石县、屯留县、长子县、平遥县、孝义县、宁武关,共18处,3709顷。
军屯田比民田税额高。
起初每一屯兵受田50亩,“亩税一半”,官给牛和种子的,还要交牛税、种税。朱棣时增为收缴六成。
明中叶以后,卫所屯田逐渐破坏。正统时,为了限制军户逃亡等原因,屯田纳粮标准是亩收石。民田则是石。当然这只是规定的标准,实际另说。
除了卫所屯田,再看宗室庄田。
明朝中后期,朱家藩府已经成为山西最大的地主。
山西三大潘为晋藩、代瀋以及沈藩。
晋藩子孙分封于太原、交城、阳曲、方山、徐沟等地以及汾州府和平阳府内;
代藩子孙分封于大同、广灵、山阴、灵丘、怀仁、襄垣、潞城等地;
沈藩子孙分封于陵川、平遥、黎城、稷山、沁水、沁源等地。
“山西分封宗室独繁于他省,亲王郡王将军至郡县等主毋虑千余。”(后来河南等超过了。)
养活他们不容易。
大明宗室爵位不递减,一子平袭,余子降袭。一个亲王可以无限保留一个亲王位置以及增加若干郡王,从数量上看算指数级递增了。
曾有个大臣对提议说这样不行,老朱说敢离间我骨肉,把他绑起来,我亲自用箭射死他。
后来当然没射,朱元璋把大臣关到牢里活活饿死了。
到明末,按规定的宗藩俸禄,支出已经超过国家总收入的三分之一。
嘉靖时“今天下之事极弊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天下财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万石,而禄米三百一十二万石……是省之粮借令全输,已不足供禄米之半,况吏禄、军饷皆出其中乎。”
养不起怎么办,拖欠俸禄不给。
“故自郡王以上犹得厚享,将军以下至不能自存,饥寒困辱,势所必至。常号呼道路,聚而诟有司。守土之臣,不惟惧辱,且惧生变。故官司困于难供,宗藩病于不给,天下无可增赋之理,而宗室蕃衍无休时,是可不为寒心哉!”
比如,嘉靖四十年山西代王系的一个奉国将军上疏:“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有年逾三十而不能婚配;有举露十年而不得殡埋;有行乞市井;有佣作民间;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路。
名虽宗室,苦甚穷民,俯地仰天,无门控诉。请下所司,将积逋禄米共二十二秊(年)清查催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冒罪而死,亦所甘心。”
二十多年没给发放俸禄。
嘉靖皇帝看后发善心给拨了点,然后……
又有一位代王系的奉国将军居然私自上京,告御状:“自嘉靖四十年起至万历十年止,共二十一年,应得禄粮分毫未给,乞将河东运司余盐或有司无碍官银转行布政司查补。”
自上次后又是二十一年没给饭吃。
部臣覆议:“宗室越关,禁例森严,应革爵降为庶人,幽之闲宅。”
万历皇帝看那穷亲戚可怜,没追究。
因为无产业的宗室俸禄被拖欠,他们除了“行乞市井、佣作民间、流移他乡”外,还有——
万历二年,潞州府镇国中尉等7人“屡行抢劫,赃证明实”;万历十五年,一宗室“纠众止盗”;万历三十四年,靖江王集8名宗室“纠盗行劫”;万历四十二年临潼奉国中尉等人“同谋行劫杀人”;泰昌元年,褒城一镇国中尉伙同数人“窝盗行劫”;天启时,周府仪封王也参与“窝盗分赃”……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没有钱了,肯定要做啊!不做,不做的话没有钱用啊。
更奇葩的是,有宗室故意犯法,就为坐牢。因为牢里好歹有口饭吃,在外面待下去要被饿死。
河南周王府下有个镇国中尉朱勤熨,“以越关奏求禄米,因言及时事,坐削爵禁锢。”
爹被抓走吃牢饭,儿子抓瞎了。我可咋活啊!
有人就帮他出主意:“按我朝律法,宗室进谏也不过是囚禁而已。你被关进牢里不就像你爹一样有吃穿了吗?现在你穷的要饿死了,很快就会变成臭水沟里一具弃尸了。不如跟你爹学一学。”
朱小朋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果断上奏对朝政提出意见。然后果然很顺利的被罚去跟老爹作伴,避免了被饿死的命运。
前镇国中尉:守法是不可能守法的,在牢里的感觉比家里感觉好多了。又有饭吃,身边各个都是亲戚,说话又好听,超喜欢里面的……哇!儿子你也进来了!?
不可怜穷宗室了,咱还是看小日子美滋滋的亲王们。
宗藩获取庄田的途径有钦赐、请乞、投献、直接侵占。
“钦赐”是皇帝发话,给的多是官田或是“无粮闲地”。
比如皇帝赐给福王两万顷土地,本来定在河南,但河南好地圈尽仍然不够,不得不跑到湖广、山东占田。
别的地方也没田咋整,直接在别人田上摊派征税就行。
比如河南息县,额派福府地一千一百五十七顷三十二亩,就全部是“在本县条鞭内一例派征。”
比如陕西白水县,“嘉靖加派一百八两八钱七分,万历加派七百三十五两五钱五分,俱系宗室日繁,剜肉医疮。”
万历皇帝责令湖广刮田4400顷为福藩庄田,巡抚董汉儒谓湖广已无闲田,请停止搜刮,每年由该省输银万两以代庄田租,帝不许。
直到崇祯二年,湖广还有向各州县摊派庄田的事。据湖广巡抚洪如钟奏:“潞、福屡刮之后,已无余地,万不得已,只有摊派之一法。”
再比如瑞王的二万顷赡田,也完全是靠陕西、河南、山西、四川按分摊田亩数加派赋税来取得租银。
苦了老百姓。
“请乞”是宗藩跟皇帝讨要田地。
比如老灵丘王为儿子朱仕土旁奏讨“绛州绝户民田447倾乞与管种”。
哪来那么多绝户?
人家自然有办法,“八府良田又多为势要之家以抛荒奏乞……失业之民控诉无所。”
就硬说你是抛荒、绝户,你来告我呀!
投献就是诡寄。有想省赋税的,有被逼的没办法的。
比如“繁峙居民甚少,皆系四野流民自行开垦,遂成村落。亡命不逞之渊蔽也。往往为他郡豪右及振武卫官侵为己业。间有不得其平者,即投献王府。”
为了免于被土豪白白霸占田地,只好去投献给王府。虽然也受剥削,好歹地还是自己的。
直接侵占就是赤果果强取豪夺。
遇到灾荒年就迫使百姓”半估轻价质当”、“不得已将起科腴田,减其价值”。
“(宗藩)擅离封城,于各州县吞并田产,有司知而不问。”
如果老百姓的田地不幸“与庄田为邻,遂被强占。”
“(宗藩)不畏公法,欺凌军民,强夺民田亩,占据市肆……小人依附为非,良善被其害。”
德王侵夺山东白云湖民田为庄田,后虽不得已交还原主,然而到万历间复夺为庄田。
王爷们不光抢民田,互相也抢。万历十年,晋府与宁化王府争夺土地,相互奏告攻讦。这都窝里斗了。
山西王府庄田有三百多万亩,和北直隶比起来差远了。
崇祯上台后清查了一次,“(河北)皇庄及皇亲功臣庄田……所据查勘过顺天等府地方各项庄田地土共计二十万九百一十九顷二十八亩,退断侵占过民地共计二万二百二十九顷二十八亩……”
统计的是2000多万亩,清退了200万。
为啥说北方老百姓苦呢?宗室勋贵占田是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才能交多少税?还不是转嫁给贫民?
所以北方各省自保都难,几乎不能给朝廷提供多余税收。反观江浙良田多农业好经济好,却没安置藩王。
长江以南总共才有几个王?跟河南一省相当。这也是江南之所以担当财赋重地的一个原因。因为他们不用被摊派伺候蛀虫。
……
李自成在稷山发着财,又遣刘芳亮去敲诈西面的河津县。
韩城与河津分隔黄河两岸,是守护龙门渡口的“左右护法”。
河津县的“黄河滩地,其地约东西阔有六七里,南北长有二十余里,中间沙淤肥瘠不等,堪种者千顷有余。
大约晋府军余种有十之七,平阳卫军余种有十之二,河津小民仅种有十之一。”
10多万亩地小民只占个零头。
因为黄河左右摆动,河滩田时多时少,这种地很长时间内不用纳税。人人都想争抢。
而且某块地往往会由于黄河乱跑,今年在陕西这边,后年又跑到山西那边,两岸各县民众为争抢河滩田不时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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